这几年来,我一直有一个梦想,那就是中国出现一个绅士群体。因为,从学理上可以看得出来,任何一个社会,如果没有一个在社会之各个领域居于领导地位的绅士群体,就不可能有优良的治理。当然,在中国,绅士传统曾经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社会、文化动荡而断裂。但八十年代之后,绅士群体又重新出现。而茅老就是这个绅士群体中最令人敬佩的一位。
从专业上说,茅老是个经济学家。但是,他这个经济学家与众不同。在他身上,具有强烈的公共精神,而这种公共精神,正是绅士的标志性特征。
茅老的经济学是坚守价值的经济学。社会科学、包括经济学是否应当价值中立,始终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。在当代中国,主流学者似乎已经有意、无意地在人文、社会科学研究中放弃了价值。茅老却坚定地以个人自由作为自己整个学术思考的价值取向。他从不隐讳这一点。
绅士当然是有价值追求的,即便是在其学术研究中,因为,绅士必有价值担当。对他来说,人文社会学术研究的目的乃是服务于实现和维系美好生活的目的。在茅老看来,中国人过上美好生活的前提是自由。为此,茅老高度关注最重大的现实问题,而他所提出的解决方案,无一例外都是增进而保障人的自由与尊严。他所提出的政策建议都是推进自由市场,推进民主、法治、宪政建设。
但是,绅士不可能是激进型人物。在茅老身上,可以看到十分健全的保守主义气质。他痛感于制度之不合理,但他始终相信,秩序对于美好的生活而言是必不可少的。因此,他支持一切理性的、建设性的努力,而反对一切激进、狂暴。他既反对权贵,也反对民粹。他既反对权力的不受约束,也反对激情的放纵。他的很多言论就是因为其保守主义气质而引起广泛、甚至激烈争论。
但面对不解,甚至谩骂,茅老始终心平气和,并且十分认真地针对哪怕是荒唐的论点讲道理。他具有绅士的那种文雅气度。这种气度,半是天生,半是陶冶修养的结果。在茅老身上,我看到的是一种平和但又伟大的人格。这种人格表现为待人接物的谦和,表现为言语的温和,表现为行文的平实,最重要的,是表现为对一切人的尊重,哪怕是他正在咒骂自己。他始终相信,所有的人都秉有理性,因而,都是可以沟通的。可能正是这种人性观,支持着他对自己和尊严的信仰。
传统中国的绅士不是单纯的理念型人物,我之所以说茅老是绅士,也正因为,茅老如同宋明大儒,既可坐而论道,更可起而行之。1993年,他与几位学者共同发起创办天则经济研究所。它在官方体制之外掘开了一点缝隙,是当代中国最著名的独立的民间学术研究机构,在中国经济学和社会科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位置。茅老的人格魅力,是这个机构维持其生命力的关键所在。
茅老发起、参与组织若干NGO,更是显示了他作为一位绅士的品质。他的眼光永远关注着社会、关注着弱者,并且总是亲自为之做一些事情。
这就是茅老,我们时代最伟大的绅士。他为绅士群体在当代中国语境中的复活、发育树立了人格、道德、行为标杆。